陶渊明(西元365~427),一名潜,字元亮,东晋时的诗人和文学家。
陶渊明高格调 文人亦推崇
陶渊明的诗文是公认的清淡而纯真的,但有的人觉得欠雕琢,称之为“浑金璞玉”,有的人觉得不够“文”,而北宋大诗人、大文学家苏轼却认为他的诗都是宝贝!不仅如此,苏轼还用陶渊明的诗来给自己医毛病:身上哪里不舒服,就拿起来读一首,还舍不得多读。(《东坡诗话》,并见《诸家评陶汇集》)
苏轼这么推崇陶渊明,可见陶诗表面上虽然淡而无味,却一定有连大文豪苏轼都难以企及的地方。那是什么呢?值得我们好好的探讨一番。
任何一个诗人的艺术特点和风格,都是他的内心世界对外界事物的感应:豪放派诗人豪情满怀,动辄热血沸腾;婉约派诗人柔情似水,往往看花落泪、对月伤心;读他们的诗而产生共鸣时,实际上就像读者戴上了一副诗人自己喜欢的有色眼镜一般。
笔墨清淡却伟大 高手苏轼能觉察
然而,陶渊明的诗人人都能看出其清淡,但这种清淡已经清到了无色、淡到了无味。他没有给读者任何有色眼镜,而是让读者自己去看事物的本色、自己去咀嚼事物的本味,但这对于习惯了戴有色眼镜的读者来说就很难适应。
所以陶渊明的诗许多人都读不出味来,极力赞扬甚至崇拜他的只有少数眼光犀利的高手。苏东坡就是其中之一。
可是,苏东坡也只是在尝尽世味、看透人生之后的晚年,才真正悟到了陶诗的高妙和陶渊明人格的伟大,苏东坡因而爱其诗、爱其人甚至到了崇拜的程度。
可见要读懂陶渊明的诗不但需要文学素养,更重要的是要有超脱常人的胸怀,因为能把诗写到如此至清至淡的程度,正是心中了无纤尘、摒绝俗念的表现,而这种超乎常人的心性只有道中人才可能具备。
陶渊明天生好道,本性自然,对尘俗的生活有一种本能的回避,特别喜欢山林中远离尘嚣的隐居生活。他27岁时开始田间耕耘,一生中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田园生活中度过,并且一遇农闲之时就喜欢关上柴门,一个人待在空寂的茅屋中摒绝杂念,独自养神。
他曾在29岁时因为上有老下有小,家庭贫穷而难以养家,去作了个州祭酒的官,但后因不惯官场生活而辞官归田。他有一个很好的妻子,与他志趣相投,很能吃苦耐劳,经常与他一起在田间劳作。
在他35岁时,又迫于生活压力而去作了个镇军参军的官,六年后到离家不远的彭泽县当了县令,但九月去,十一月就请辞回家,时年41岁,他那首非常有名的〈归去来兮辞(并序)〉即作于此时。从此以后,他便居家不出,直到63岁时去世。
陶潜生活艰苦 后人为之悲痛
陶渊明一生始终过著非常艰苦的生活。他在一首诗中说:“夏天经常饿著肚子,寒冷的晚上没有被子,因此刚刚天黑就盼著鸡早一点叫,天亮了就好了;自己从不怨天尤人,只是这眼前的日子也得过啊!我也不想身后留什么名,那些东西对我就像过眼的烟云一样;当我心中感慨万千时,就自己唱一首悲伤的歌曲。”(〈怨诗楚调示庞主簿邓治中〉)
他在〈咏贫士〉中说:“南面地头里没剩下一点可吃的菜蔬;北边园子里满是枯枝败叶。把酒壶提起来倒尽了残余的几滴酒,已经是灶无炊烟、没饭可作了。”到最艰难的时候,他甚至在饥饿的驱使下向人乞食!
苏东坡读到他的〈乞食〉诗时说,“不但我为他感到悲痛,这世上的人谁不为他感到悲痛啊!”
但是在这种常人难以想像的磨难中,他却总是无怨无悔、安贫守道,不为自己的艰难处境担忧,而是“忧道不忧贫”,为世间大道不行,“真”“伪”颠倒而难受,并且回过头来时时检点自己的言行是否有违道之处。(〈癸卯岁始春怀古田舍〉、〈饮酒二十首并序〉等)
他一生总共作过十三年官,但就在离家去作官时,他就在念念不忘自己的田园,希望能早点回来像自由的飞鸟和游鱼一样地生活。在作官的时期,则常以前贤勉励自己,记住守“真”守“道”,希望自己的言行合乎一个圣人的标准。
陶渊明修心 一生都在道中
说陶渊明一生身在道中,不会有人质疑;但说他是修炼人,可能有些人就不明白了,因为在他的生平记载中似乎没有发现他有过烧香拜佛、打坐参禅,或者安鼎设炉、采药炼丹之类的活动。
其实,“修炼”的真正内涵是修炼者基于对某一“大法”或者“大道”的学习和体悟,不断地去掉自己心中对世间万物的执著,一步步地提高自己的心性,最终达到该法门相应的标准。
简而言之,按照任何正法去“修心”都是修炼。烧香拜佛、打坐参禅和安鼎设炉、采药炼丹当然也是一种修炼方法,但那毕竟还是表面的形式。“大道无形”,到了高层次上以后,一切都在“修心”这个过程中进行。
陶渊明心性高 与慧远高僧结好友
所以,陶渊明一生的行迹无疑的证明了这个观点。特别是如果提到陶渊明与“白莲社”的一段瓜葛,就更容易明白陶渊明确实是一个修炼人。
在陶渊明五十岁左右的时候,庐山东林寺寺主释慧远高僧邀约了123人结成“白莲社”,这些人都是当时很有影响的人物。
当时秘书丞的高官谢灵运恃才傲物,但当他见过慧远后立即改容致敬,并在神殿后挖了两个池子来种白莲,要求加入白莲社。但是慧远认为他不够格,就拒绝了。
另一方面,慧远却派人专门邀请陶渊明。陶渊明却声称自己喜喝酒,不方便,慧远竟然破戒为其准备酒食。结果他酒也喝了,社还是不入,只是和慧远始终保持朋友关系。
有一次,另一个慧远很喜欢的人物——道士陆修静也来访。他们三人谈玄说道,谈得投机。慧远送他们出门时竟然不知不觉中破戒,送过了虎溪几百步,引得树林间的老虎突然间大吼,三人相视大笑,执礼作别。画家石恪听闻此事作了〈三笑图〉,此图也很得苏东坡的赞赏。
不过,根据元末陶宗仪《南村辍耕录》考证,陆修静在元嘉末年才至庐山,当时慧远已过世三十年,这一段佳话也许有些误传,不过修炼人所具有的境界却在陶渊明的诗文中随处可见。
陶渊明不但是个修炼人,而且是个层次很高的修炼人。他在反复出仕、任官而能始终守道中,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将心性提得很高。在他自己的诗文中,以及后世诗评家对他诗文的评价中,这个“真”字谁都看到了。
特别值得指出的是,他不但预知自己去世的准确时间,而且平静而安祥地在前一天为自己预先写好了〈挽歌诗三首〉,在诗中还描述了自己死时家人的反应。对此,后人盛赞其“视化如归”,真正作到了他自己所说的“纵浪大化中,不喜亦不惧。应尽便须尽,无复独多虑。”
又有赞颂者说 :“自祭预挽,超脱人累。默契禅宗,得蕴空解证无生忍者”(《形影神三首》(神释),王世贞语)。
注:本文所引诗文,可参《陶靖节集》,王云五主编“国学基本丛书(四百种)”,台湾商务印书馆,中华民国五十七年九月台一版。